L’impossible

　　Chapter 2

　　视线的远处，一只高大挺拔、四肢修长的野鹿站立在树下，那双鹿角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了光泽，形状犹如女精灵跳舞时会开花的手。一只鸟儿降落到其中一只手上，东张西望，没多久又飞走了。

　　小鹿用鼻子蹭了蹭莱戈拉斯的手背表示谢意，随即朝它的父亲跑去。野鹿俯首与它温存。离它们更远更高的地方，是一片有绿色点缀着的雪海，清冷的晨风一吹，密林河的水面上便会绽放出斑斑驳驳的满天星。

　　这场春天里的雪，下得很慢、很轻。莱戈拉斯有一种预感，这场雪会下得很长久，即使春天过了，夏天来了，这雪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会一直下着似的——就像他现在走着的这条路，道路两旁密密匝匝的白色枝丫互相交叉，连接成一个巨大的半圆隧道，安静的给他一种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然而又不知是从哪儿突然而至的勇气，他在这雪地里奔跑起来，并且越来越快，待到眼及那被白雪包裹着的巨大山丘，他的脚步才渐渐放慢。明明只是离家了一夜，却是一夜里跨越了无数个冬天般的漫长。河流涌动的声音已经离他很近了。加里安站在石门前，时而抓一抓后脑勺的头发，那是他苦恼时做的动作。他终于等到了莱戈拉斯的出现，只是绿叶王子全身脏兮兮的，这让他困惑不已。

　　“殿下，你都去哪啦？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陛下呢？”

　　“陛下……他一直在宫殿里，但还没去大堂。倒是你……”

　　“我有点累了，加里安。让我梳洗一下再来见你。”

　　一个小时后，莱戈拉斯出现在宫殿三层的医疗室。当他准备进门时，恰好有一副担架被抬了出来，白布盖住了躺着的精灵的脸。一前一后的医护精灵低头垂眸向莱戈拉斯行礼，然后无声地消失在木道尽头。

　　“殿下，你来了。”是医护官米拉瑞。

　　莱戈拉斯走到她身旁，看见她散落脸颊边的几丝红发粘在一块，是上面的血干了造成的。她旁边的病床上是一位诺多精灵，一头棕褐色的头发快让汗给湿透了，但烧伤的地方却干燥无比，面积为左肩头至腰腹的部位，变形的皮肤一片焦黄中带着红斑。莱戈拉斯环视了一遍医疗室，躺在这里的都是像他一样甚至情况更严重的诺多精灵。

　　“今天怎么样了？”

　　米拉瑞深吸了一口气，说：“有一位受的损伤太严重了……”她眨了眨眼，企图让眼泪倒流回眼眶。她仿佛回忆起了那位精灵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在沉睡中死去的样子。

　　莱戈拉斯将手轻放在她的左肩头上，行精灵安抚之礼，而米拉瑞又重新作出坚强的样子，露出苦涩的微笑。

　　“不过维拉保佑，大部分被烧伤的诺多们还是坚持了下来，并且愈合的速度较快。”

　　“嗯，喝一口水吧。”

　　“谢谢殿下……”

　　“要我留下来帮忙吗？”

　　“不用了，殿下！这里还不至于让你费心，请相信我们。”

　　“那我明天再来看看。”

　　在莱戈拉斯转身准备离开时，米拉瑞有些迟疑地叫住了他：

　　“殿下……我们的森林……”

　　莱戈拉斯转过来，和她对视了几秒，又转移视线。

　　“对不起，米拉瑞……我回答不了你。”

　　然后他朝着精灵王的寝殿方向走去。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宫殿里的灯火从不熄灭。在蜿蜒的木道上走着的时候，会看见雪花从洞穴的小口飘进来，坠落到看不见底的深处。看着看着，就会有一瞬间的恍惚，让他分辨不清哀悼歌是从哪里传来的。

　　精灵王在寝殿里，他今天没有从寝殿里出来过，这是加里安说的；他在等待自己的到来，莱戈拉斯想。于是他走过不断螺旋向上的阶梯，穿过一扇扇半圆形拱门，它们一扇比一扇窄，门的右手边都置有几株垂地长的紫藤。越往里面走，顶部越高，与越来越小的门形成怪异的艺术。

　　他步入宫殿的最高处，看见瑟兰迪尔站在穹顶下，背对着他，双手交叉握在身后，像一棵挺立在夜晚雪地里的高高的树，暗淡的灯火照过去，倒影长而模糊。

　　莱戈拉斯踱步到他的身后，目光没有离开过他那头长到腰部的白发。灯光柔和了刺眼的白。昨夜，莱戈拉斯目送着那一点一点的金色慢慢从发间褪去，在莱戈拉斯成年后第一次帮父亲梳发的时候，在瑟兰迪尔沉睡的时候，它们化为一条悄悄流过梦境的光河。

　　瑟兰迪尔慢慢转过身。莱戈拉斯伸出手，指尖摩挲那雪白的发梢。

　　“下雪了……”他低低呢喃道。

　　瑟兰迪尔凝视着他，没有动。许久，他说：

　　“莱戈拉斯，你像是经历了一夜的风雪。”

　　“这雪还要下好久似的，明明已经是深春了。”莱戈拉斯垂眸，他放下了手。

　　“莱戈拉斯，雪总会停的。”

　　“这一年的春天真冷。Adar，我们离开这里，带上树的种子去西方吧，我们可以再创造一片属于我们的森林，那里的春天应该会暖和点。”莱戈拉斯抬头对上父亲的目光。

　　“等到夏天，这里又会再暖和起来了，再等一会儿吧，时间于精灵而言是流逝得那样快。”

　　“我们去西方吧？” 他忧伤地凝眉。

　　“再等一会儿吧，莱戈拉斯。”

　　“我等不了了，Adar，我们去西方吧，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他有些急了。

　　“不能了，莱戈拉斯。即使去西方也不会改变什么，我已经知晓我即将到来的命运。”

　　“Adar……”

　　“不能了，莱戈拉斯。“瑟兰迪尔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他们之间，好久没有出现过这样温柔而固执的谈话。以前，总是有一方以沉默或转身离去作为对抗的方式，或许也只是以漫长的生命作为逃避的借口，想要凭借时间的力量来让对方了解自己。现在，那些都不再管用。

　　他们之间，错身而立，表情陷入阴影当中。犹如古典乐章中戛然而止的高潮后是细腻缠绵的缓冲，瑟兰迪尔的声音又恢复了黑夜细雨般的缓慢低沉。

　　“伊露维塔赐予我无穷的生命，却不赋予我让时间倒流的力量，如今我连生命都变得有限。莱戈拉斯，这是我的选择。就让我这颗在黑夜里待得太久的星辰，陨落在命运的尽头，归宿于森林的深处。”

　　“我是这片森林的王。原谅我的自大，妄想只牺牲我一个来保全这片土地，我的力量会融入这里的一土一木，守护你们。”

　　“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谎言……只是众神惩戒我昔日不懂得珍惜与你共度的日子。”莱戈拉斯的声音变得沙哑。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莱戈拉斯，你又有什么错呢。是我对这片森林怀着太深重的思念与渴望，这使我的灵魂超载，你应该为我高兴——再过不久我就要回归到绿叶落红之中了，变为那最原本最自由的我。”

　　“而你的归来，让我很高兴。”

　　那话语里的温柔，总是出现在莱戈拉斯心碎之后。